在中国近代史上,李鸿章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知名又极具争议的人物。
鲜为人知的是,20岁时的毛泽东曾用李鸿章注解《庄子·逍遥游》中的一段话: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读《庄子》能瞬间联想到李鸿章,将之写在自己的读书笔记里。可以说是非同凡响的发散性思维。但是,这个联系背后的深层含义究竟是什么?长期以来却成了一个难解的谜题。
很多人认为,毛泽东用“水浅而舟大”评价李鸿章,是感叹李生不逢时。
这派观点认为,舟大代表事业大和能耐大,水浅代表资源少、环境差。李鸿章作为大清国思维最前卫、办事能力最强的封疆大吏,其在很多问题上的思路,已经超出了大清国官僚集团的理解上限。再加上清王朝内部问题重重,从而使得李鸿章只能调动极其有限的资源来追求一个过于超前的目标。其失败,更多是时代的悲剧、集体的悲剧。
对此,当然很多人不服,认为李鸿章就是卖国贼一个,毛泽东怎么可能这样评价呢?
事实上,这两种观点都有问题。
写这段话时的毛泽东,刚刚20岁,正是立志“读奇书,交奇友,创奇事,做奇男子”的风华少年。
这个时候的毛泽东,看问题别有一番犀利,也别有一番视角。
虽然很多人喜欢从道德和动机的角度评价历史人物,但毛泽东却更强调能力与格局的问题。
在他看来,李鸿章当年打内战是一把好手,对付太平军(发)和捻军(捻),可谓内战内行,这就是一洼水可以浮起一叶草(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所以说李:“其始也,平发夷捻,所至有功,则杯水芥舟之谓也。”
但是,等到李鸿章要打外战时,就不免一败涂地。可谓外战外行。但这并非道德问题,而是能力与格局问题。因为把握一国大政,和列强角力,外交、谋略,不是内战思维所能应付。这就是“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一部中国近现代史,是一部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转型史,更是一部从东亚病夫走向世界强国的探索史、复兴史。每一代人中,都有摸石头过河的先行者,只不过有的摸成功了,有的摸失败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值得后人记住,都是历史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
不幸的是,讲本国历史,最容易动感情。或造神,或制鬼,神鬼充斥,也就难以看清人的存在。
讲本国历史,又常常容易与世界历史相割裂。以至于在中国看不清世界,在世界找不到中国。这对全球化时代的历史研究,尤其带有灾难性。
如何站在全球高度,保持中国立场,还原人的历史,探究组织成败的得失教训,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具体到李鸿章,当我们把他的失败史放进世界史的框架内,就会发现:
1870年,在亚欧大陆的东端,李鸿章成为直隶总督兼任北洋通商大臣,开启了自强运动的新阶段。在亚欧大陆的西端,普法战争爆发,欧洲乃至世界的地缘格局发生巨变。
1895年,在太平洋的西岸,李鸿章在马关签下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为甲午战争划下了惨痛的休止符。在太平洋的东岸,美国工业生产总值跃居世界第一,拉开太平洋上新一轮龙争虎斗的帷幕。
这二十五年间,李鸿章和清王朝究竟错失了什么?断送了什么?最终打败清王朝的日本,又抓住了什么?创造了什么?当时的世界霸主英国,几个主要中等强国,又各自做了什么?
其中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历史记忆,惨遭扭曲,惨遭遗忘。
133年前,20岁的毛泽东显然已经抓住了某些关键。可惜今天网络上很多自认为高举红旗的人,干的却多是低级红和高级黑。
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干大事,要有大基础,更要善于捕捉甚至制造大机遇。
1870至1895年的晚清外交史,既不能用宋襄公的思维理解,更不能用希特勒的思维来理解。
只有立足当时的国际格局,把握大、中、小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博弈真相,方能深度以史为鉴,看清历史的长时段风潮,奠定民族复兴的真正基础。最终再度乘风而起,在道德仁义与弱肉强食之间,在大国崛起与小民幸福之间,在当下利益与长远理想之间,找到真正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