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辑”，是个挺有意思的词儿，我最初接触，还是在学校的时候，我们班的叶同学教的我。这位叶同学自学剪辑，还跟人合拍了个小电影，剪辑出来的故事影像曾经在主教学楼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

是啊，原来是跟视频有关的，那么用在小说里，似乎让人耳目一新。

茹志鹃的成就不算多，“百花文学”里写至善至美人性人情的《百合花》让人心生温暖；另一篇《剪辑错了的故事》也让她青史留名，这篇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1979年第二期，曾获得1979年全国首届优秀短篇小说奖，是反思文学的开篇之作。

她用的手法有点戏谑，因为“开宗明义，这是衔接错了的故事”，一下子就直接挑明了，这是一个混乱的故事，茹志鹃只是努力地理顺它，让我们能够看懂它。

一共7个故事，历史与现实、现实与梦幻交替出现，老寿是一个忠诚正直的老党员，也是这7个故事的亲历者，从领导老甘不顾一切地把十亩地的粮集中到一起收割、交粮、升官，到老寿说情、哀求、反抗被打成右派，中间穿插着新中国成立之前老寿为革命付出牺牲，还有老寿的梦幻。这个故事有点魔幻，它穿插的是一个真诚的老革命者在荒诞现实中的切实感受。

浮夸之风也就算了，对于百姓而言，只是跟着上面走就行了，但作为一个领导组织的参与者，老寿不得不考虑，不交粮、不砍梨树百姓就够吃够穿，却违背上面的意思，阻碍领导的晋升之路，或者是被怀疑自己对党组织的忠诚；交粮砍树之后，所有百姓就只有“一天八大两”的粮食份额了，老百姓一个人一天八大两都不够，更别说一家人了，砍了梨树，老百姓过冬的口粮也没了。

究竟是以信仰忠诚之名行做危害百姓之事的帮凶，还是极力反抗维护老百姓的尊严，老寿从看到不合理的现象，到深深的自我怀疑，到后来挺身而出的勇敢，他终究选择了后者。老寿是老百姓的儿子，老百姓的儿子，心只能向着老百姓。

虽然说老寿个人的斗争如此，但从整个大的层面上来讲，个人的反抗在当时那个疯迷时代的洪流之下无异于以卵击石、杯水车薪。所以到底是故事错了，还是人错了？

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从时代运动的角度来讲，大方向出了问题，故事的走向就很难对。

故事的开头就写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亩产一万二三千斤是先进，亩产一万六千斤，公社甘书记提升为县委书记了。用现在最先进的水稻亩产来讲，每亩田不过2000多斤的产量，从今天上去六十年，居然能亩产一万二三甚至一万六，那真是坐了火箭，与太阳肩并肩了。

大跃进浮夸之风，从故事中这个小小的甘木公社（相当于现在的镇）上的事就能看出来。

亩产这么多粮都白纸黑字报上去，那么损害的就是老百姓的口粮，因此老寿为什么一开始还能按捺住心绪最后直接爆发，这是替所有人忍无可忍！

从历史革命的角度讲，所有人都曾热血沸腾支持革命，所有人都曾正确，只是现在有人在政策之下，以忠诚信仰之名，行危害百姓之事。

在故事穿插的回忆中，老寿曾倾尽自己家的冬粮支持县大队去打仗，这个大队的人曾伐尽各家的树，给部队当柴草，老甘也曾在打仗之时，只要了一半粮食上战场，为老寿留下了一半安家粮，我们能说曾经的老寿、老甘不正确吗？他们多么令人感动、多么真诚地为党和人民的解放事业而付出牺牲过呀！

但是在故事的“现在”呢？老甘为了自己的升官之路，沽名钓誉，亩产一万六千斤还不算晚，又加上开垦一切能开垦的地，砍掉老百姓赖以过冬的梨树，不顾百姓的死活，又升官了，多么讽刺，百姓过不好，他反而节节高升。

在老寿提出现实问题的时候，他不予以慎重考虑，反而以“右倾”的帽子对老寿除以“留党察看”的处分，把老寿清出了生产队委员会的干部队伍。

在政策不对的年代之下，人的思想、行为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这个老甘能是对的吗？可他就是当时千千万万个大跃进运动中投机分子的缩影，也是老百姓苦上加苦的来源。

从忠诚的个人角度来讲，为民请命是老寿的职责，胳膊拧不过大腿是他的信仰危机和人生危机。

老寿这个人耿直真诚，没有歪心眼，所以他的红心向党，真心向民，脚踏实地，考虑问题，为民请命，勇于讲出真话。哪怕被清理，他的反抗都不是没有意义的，他是一个身上闪着光的共产党员。

他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他不是内心毫无波澜的，而是充满动荡的。他从没怀疑过党组织的正确，却在执行党组织决定的时候，发现这与大家革命的初衷相悖，这一种极大的痛苦和煎熬。他不能怀疑党组织，于是他只能怀疑自己，他陷入了有关于革命的信仰危机，到底什么事情才是对的，他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深入下去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右派”考虑的全不是自己，全都是大家的利益。

当他被清理时，他陷入迷茫，他疯狂地保留自家枣树结的枣，不许小孩吃，晒成干红枣，收起来保存。这些干红枣就像他努力为村子里保护的梨树和长势很好的梨子。在梦里，又打仗了，他去遍寻老甘不得，老甘却在夜里用红头文件向他讨枣子，如此意味深长，如此令人深思，如此细思极恐，那个时候的浮夸风伤害百姓，共产风伤害百姓，还有投机倒把的个人伤害百姓。如此，如噩梦一场，愿永不再入此梦。

所以啊，剪辑错了的故事，在革命中，无私奉献牺牲的百姓们没错，在历史运动中浮夸共产的政策有错，在政策中为个人谋利益的投机分子有错，忠诚正直的为民请命的“右倾”分子反而无错。不是故事有错，不是老寿有错，而是政策和小人的错。

在这样的故事里，在辛辣讽刺的笔尖下，我们希望错误的时代永远过去，美好的世界继续前行。